一口气看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91年台湾女生林奕含的自传体小说,写完后不久,她自杀了。是不是想到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或许赶上才貌双全优质生自杀的新闻爆点,或许赶上最近爆出几起儿童性侵和儿童性教学科普是否尺度大的话题舆论共同堆砌的新闻热点,这本书最近火了。
首先想说作者的叙述笔调。这是一个拿灵魂来写作的人,每个字都表达出精准而深沉的痛苦和绝望,在长时间的不断折磨下,衍生出一种冷静的气质,作为一个喜欢写字的人,我十分明白全文每个字每段对话都不是靠掌握什么文字技巧就能体现出来的。所以吐槽这本书只是一个遭遇不幸者的文学矫情的那些人,都可以去死了。(生气)
印象中最浓墨重彩开始吸引我注意的一段对话,是在故事最开始房思琪和李怡婷的一段对话:
思琪静得像空气,也像空气一样,走近了、逆着光,才看见里面正摇滚、翻腾。
-你为什么哭?
-怡婷,如果我告诉你,我跟李老师在一起,你会生气吗?
-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什么叫在一起?
-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什么时候开始的?
-忘记了。
-我们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
-你们进展到哪里了?
-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得也做了。
-天啊,房思琪,有师母,还有晞晞,你到底干嘛,你好恶心,你真恶心,离我远一点!
思琪盯着怡婷看,眼泪从小米孵成黄豆,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哭到有一种暴露之意。
这样的对话真令人窒息。大家都年纪都足够小,无论如何推倒重来,家教好自尊心高的房思琪都只能用“在一起”来遮掩被强暴的丑闻,来欺骗自己被性侵的事实。而相貌平平,隐晦着嫉妒心的怡婷,一定会如同共同玩具被抢走的小孩,下意识的责怪当事人。
有些评论说文中房思琪具有语言表达障碍,词不达意,才会造成母亲和闺蜜都以为是她主动的错觉。我认为这个分析有失偏颇。房思琪当时思维是混乱的,她在自尊心和寻求理解帮助之间徘徊,既想骗自己所有一切发生是出于爱情,又想有人能分担这巨大的痛苦,于是她选择了最折中的方式——中性的表述,如果你爱我,你大概会哭,如果你不爱我,你大概会笑吧。小心翼翼地试探,被年幼无知碾碎的一塌糊涂。
不知道作者只写这一段,就流了多少眼泪呢。心痛得不行,为这对话最终竟能呈现的如此简练冷静。
像这样可以拎出来细细看的片段太多,不再提了。
再说思绪。
思绪是最难写的,也是每个作者最想表达的。从作者的叙述上来看,作者第一个感受是,为自己的软弱而不齿——“他插了我,我却为此而道歉”。日后两千多个无眠的日日夜夜,应该都在为这点自责不已吧。如果在事情发生的最开始,能够义正严辞的拒绝,挣扎,反抗,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这是不可能的吧。一个13岁的未成年,面对一个51岁的成年人,怎么拒绝,怎么挣扎,怎么反抗?她说,当他把东西插进她嘴里的时候,有一种溺水的感觉。我虽然不清楚,却明白溺水的感觉,那是一种一瞬间无助到觉得生命随时可能抽离的恐慌,时间被拉长,1秒可以变成一个世纪的感觉。
然后,房思琪觉得自己坏掉了,她好像被永远留在了13岁。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拥有平凡的爱情观,她不知道原来牵手前要写情书,要被送早饭,要看电影,她不知道牵了手后才可以接吻,接吻后才会做爱,她不知道这些的意义何在,在她看来,这些不过都是为了最终的性交罢了。那么,为什么要这么繁琐呢?她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以至于作者本身,日后和b结婚了,她依旧觉得b是另一个悬崖,美好的悬崖,只要她纵身跌入,就能拥有幸福、美满、未来。可是我已经如此肮脏,怎么配?这些细腻的表达,始于她始终混乱不清的内心吧——为什么我没有反抗呢?如果我真的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无辜,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不反抗呢?我不反抗,或许我的内心深处,即使有那么一点点,是接受的吧。
很多人觉得房思琪口中肮脏的是自己的身体,我觉得她或许最不能接受的是灵魂上隐秘的同谋感,这是对自我的背叛——你看,其实,其实是我自己不要我自己而已。
这真的是个傻瓜,将记忆和感觉混为一谈,竟然把最初始的恐惧自责成自我同谋。人类如同任何其他生物,都本能的趋利避害,妥协不过是出于本能的恐惧,纵容也是因为当时根本无法反抗,无法反抗是由于对父母、闺蜜试探性的求助被粉碎,是社会舆论的偏执愚昧。请问,发生火灾时,如果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就可以认为是自己隐秘的想去死吗。
写不下去了,心脏都觉得绞痛。
关于自己。
我是个被宠坏的人。从小到大做错了很多事,错事不在于邪恶,而在于无知产生的冷漠。这本书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还让我想起往事。
几年前,表姐朋友的女儿在学校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在她初一的时候。表姐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初三。表姐说,她现在根本不能见男老师,一见就崩溃,不能思考,马上要中考了,成绩跟不上,每天在家不去学校,你要是不忙,来辅导她,好歹让她上个技校。
我那天晚上边打电话边了解这件事,在卖鱼桥来来回回走了两个多小时,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么令人愤慨的事情,而那个老师竟然依旧逍遥法外。可是最终这件事其实并没有让我太上心,简单说,我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时候我姐朋友和她女儿对未来巨大的无助感,没法找老师家教,没有未来,没有未来,没有未来。我姐半开玩笑地说:不读书的话,她又长得那么好看,以后只能去当X了。我也当成了玩笑话,觉得我姐不过在夸大其词。
我说,我从学校过去,要跨江,起码一个半小时,来回三个小时,给她辅导一个小时,太累了。还是让XX姐姐找近一点的人辅导吧。
我轻而易举的,毫无意识的,甩开了正在苦苦挣扎的手,冷漠的离开了。这样的事情,或许在我的生命中已经不胜枚举,或许更多我都没有回忆起来,我为自己的无知而羞耻。也更加理解那些误解,嘲讽,不解的吃瓜群众,那些,不过是比我更加无知的人罢了。